后来户主的内弟倒是回来过一趟。见丰小六孝顺,不但没要回屋子,还接济了他一点银子,丰小六便置办起了一点小本生意。
此时丰小六眼球一转,往门缝外看去,低声道:“娘,其实我摸清楚了,巡捕营下午换防的时候有半刻没人在街上守,我可以到金鱼池那边卖纸……前天过去,我便卖了两大筐。”
马氏又咳了咳,劝道:“你别去了,人家读书人都说了,这种时节别在外面晃。人呐,要惜福。”
“粮价、药价都涨了,再不换些钱回来,过几天吃什么。”丰小六道:“你还在病着,我今天捉两幅药回来。”
马氏摸了摸脖颈,有些难受地低声道:“儿啊,你说我这疙瘩,是不是染了鼠疫?”
“哪能啊,娘你都没出过门。”丰小六盯着门缝,随口应道。
……
黄昏时,一缕清烟在东垛桥二巷轻轻飘荡着。
巡捕营的巡卒王明明听得哭声,眉头一皱,一脚踹开门,便见丰小六正抱着他娘的尸首一边大哭一边烧纸。
王明明吓得后退一步,紧了紧脸上的面罩。
“快,让运尸队过来!”
不多时,便有一队全幅罩衣的人冲进来,二话不说抢马氏的尸首塞进麻袋里装走。
“你们干什么?!别碰我娘!”
丰小六被水火棍架在墙上,大喊不停。
脖子上的水火棍架得他使不出力来,眼看着装着马氏的麻袋被带出门,丰小六气极之便被要去啐旁边的人。
王明明大喝道:“把他也带走!”
又一个麻袋罩下来,丰小六眼前一花,便看不到外面。
板车走了一阵,忽听王明明又是一声惊呼。
“你们都不要命了,让开!”
接着,四下都是震天的呐喊声。
“死者入土,方得心安。焚我亲眷者,不共戴天!”
有人大哭道:“官府为了掩饰惨状,抢夺我们父母骨血,堆积如猪狗敝物,更以烈火焚之。我们若是这都能忍,还有何颜面活于世上?!”
“不错,为了当官的几个人的功绩,难道就能要让我们的家人亲属死后化为齑粉,魂无所归,当孤魂野鬼吗?”
“大家闹起来,我们要上达天命,让天子重惩奸贼……”
丰小六侧耳听去,只觉心中被点燃了一般,激愤难平。
又听得几声惨呼,有人解开他的麻袋。
眼前是一幅乱象,一众百姓拥了上来,对着巡捕营和巡尸队便是一顿拳打脚踢……
丰小六看着在地上如烂泥一般的差官,强忍着不让自己呕出来。
“我娘呢?”
他目光扫去,却见两个穿白罩衣的人速度极快地拉着一辆板车消失在城门外。
“娘!”
便有人双目通红地喊道:“你别怕,我们去京郊焚尸场抢回你娘。”
丰小六大哭起来,喊道:“他们都是骗人的,我娘哪里都没去过还是染了病,都是骗人的……”
“不错,官府就是为了自己的政绩。”
“齐王主理防疫,可惜用了王笑这样的奸贼……”
丰小六把在金鱼池卖黄纸的那一幕从脑中彻底驱赶出去,心中那无法忍受的巨大愧疚终于化成了熊熊怒火。
他再也不想冷静下来思考任何事情,只想用尽全力去喊、去咆哮。
于是他跟随在人群中,不停挥动着拳头。
“死者入土,方得心安。焚我亲眷,不共戴天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