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老先生,我听得世间人传说,你后来归隐田园不知所踪,怎么会……身在诏狱之中呢?”
以元召的暗自猜想,这其中一定有许多隐情。对方听到好不容易有人询问,还不得好好的诉说一番。然而却没有想到,赵禹脸上露出一种琢磨不透的神情,他淡淡地笑了。
“这些陈年往事,元侯又何须知道的太详细呢?不过就是八个字而已,时也运也,天命难违!呵呵!”
元召忽然也笑了,对面的赵禹看他神情微微一愣,正要开口询问,却见到这少年用手指了指天,又用手指了指地,然后凭空画了一个圆圈儿,却一个字都没有再说。
赵禹脸上的笑容忽然隐没,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在一瞬间溢满了全身。他万万没有想到,在这个凉薄的人世间,竟然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会了解他的内心!即便他早已经看透了世事,对人心尽是悲伤与失望,可是在这一刻,他却是真真切切的知道,眼前的少年,听懂了自己苟延残喘忍辱不死的余生!
片刻的沉默之后,赵禹想起了自己最开始与他说的话,就凭着他刚才的知己之谊,决定还是要提醒他,好自为之。
“元侯为了一时的痛快,出手教训了诏狱的狱卒看守们,虽然解气,但可知道接下来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吗?”
“知道。不过就是他们利用职权,用残酷手段来报复而已。”
“既然知道是这样,你还那样做?这是少年意气莽撞无知呢?还是故意如此?”
“都不是。就是……一时手痒了而已!呵呵!”
“……哦,好吧!你难道真的不怕死?狱中手段,只有你想不到,而没有他们做不到的呢。”
“死?当然怕喽。而且好好的活着,谁愿意去死呢!只不过想要我死的人,恐怕还没有那份能力,那又有什么可怕的呢?”
“你就这么肯定?要知道,天意难测啊!年轻人,凡事都要为自己留条后路……。”
“好了!老先生,多谢你的好意,我知道你是为我好,但这些都不需要,元召心领了。如果老先生有心,就把你坚持的事情好好做完,也许在不久后的某一天,大汉天下还要借助于你所做出的成果呢!”
听到元召口气中的肯定,赵禹浑浊的眼中重新绽放出光芒,而且这次是异常的明亮,他紧紧地盯着元召的眼睛,用略显颤抖的声音问道。
“元侯,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……你会把它放诸与四海,成为天下人遵守的行为准绳吗?”
“我会的!只要在我能力之内,元召必不相负。”
大汉长安诏狱之内,名叫赵禹的前朝老臣神情大动,他曾经亲手制定大汉律法条文,也曾经权倾朝野,后来受周亚夫丞相倒台的牵连,更是被他亲手培养出来的学生张汤所陷害,锒铛入狱,身陷囹圄,至今已经二十年矣!
这些年来,他隐忍不死,只是为了坚持着心中的一个信念,要完成那部被他心目中期许为世间最完备法律的《大汉律典》。为了完成这个目标,他受尽凌辱和折磨,尝遍背叛和污蔑的滋味,却从来没有屈服和流泪。然而在此时此刻,面对着比他年少近五十年的元召,却拜倒在地,涕泪横流。
元召并没有推辞他的一拜。他心安理得的接受这一拜,就是接下了一个比泰山还要重的责任。对这一点,两个人虽然没有说破一字,却都心知肚明!
诏狱长长的通道里响起杂乱的脚步声,灯火闪动,大批的人众向这边奔来。赵禹刚要提醒他当心,元召嘴角却抿起轻蔑的笑,摆了摆手,示意他在自己牢中好好安坐,什么话也不要说。
不久之后,以诏狱长朱铭为首的一大帮人带走了元召,他神态轻松的向隐没在暗影里的老者打了个手势,然后就跟着众人消失在了通道的尽头。
阴暗的牢房里重新归于安静,白发苍苍的老赵禹摸索着从角落里拿出用布包层层包裹的笔墨竹简,看着上面那未完成的字迹,斑斑如血,老泪纵横。